黑暗的漫漫长夜笼罩在我的周围,许多希望,许多让人留恋的回忆,许多过失,许多无益的悲伤和悔恨,伴着黑夜像幽灵似的萦绕在我的心头。
我离开了英国,直到那个时候,我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得承受的打击有多沉重。我抛下所有亲人和挚友,走了;我相信,我已受够了打击,它已经过去了。正如一个战场上的人受了重伤而毫无觉察一样,当我怀着未经磨炼的心孑然一身时,对于我这颗心必须抵抗的伤痛,我还一无所知呢。
这种认识我不是很快就有的,而是一点一滴地逐渐产生的。我出国时的凄凉感觉,时时刻刻在加深、扩大。开始时,这只是一种沉重的失落感,悲哀感、别的我很少能辨别出来。可是,不知不觉地,这种感觉渐渐变成了对于我已丧失的一切——爱情、友谊、兴趣——我已破灭的一切——我最初的信赖、我最初的恋情、生命中的全部空中楼阁——以及我所余下的一切——在我周围绵延、直达昏暗的天边的一片遭受破坏的荒原和废墟——的一种绝望感。
如果说我的悲伤是自私的,我也不知道它确实如此。我哀悼我那孩子气的妻子,她那么年轻,正当如花似锦的年华,就被夺去了生命。我哀悼他,那个像多年前赢得我的敬爱和钦佩那样,本可赢得千万人敬爱和钦佩的人。我哀悼那颗破碎的心,它在****、惊涛骇浪中找到了安息。我哀悼淳朴敦厚的那家人,如今他们中的幸存者只好浪迹天涯,我孩提时曾在他们家听过夜风的呼啸。
在这些越积越多的悲伤中,我越陷越深,最后到了没有希望自拔的地步。我从一地漫游到另一地,不论到了哪儿,都身负着一副重担。现在我已觉出它的全部分量;在它的重压之下,我弯腰曲背,意气消沉,我在心里对自己说,这副重担永远也没有减轻的日子了。
当这种意气消沉达到最低点时,我相信,我只有一死才能解脱了。有的时候,我心里想,我最好死在家乡,而且真的转向归途,以便可以早日到达。可另一些时候,我却又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,往前越走越远,想追寻到我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,想摆脱掉我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。
我无力把我所经历的精神上的一切痛苦,一一加以追述。我只能零星模糊地描绘出一些梦境,而当我迫使自己回顾我一生中的这一时期时,我仿佛就在重温这样的梦境。我看到自己像个做梦的人似的,在外国的城镇、宫殿、教堂、寺院、画廊、城堡、陵墓、光怪陆离的街道等新奇事物——这
些历史和想象留下的不朽的陈迹——中间经过;我身负痛苦的重担,在这一切中间经过,但是对于它们在我眼前的逝去,却几乎毫无察觉。除了沉重压迫的痛苦,对一切都索然无味,降临到我这颗未受磨炼的人心的,只有昏昏的黑夜。让我在这样的黑夜中抬起头来看一看吧——感谢上帝,我终于这么做了!——让我从它那漫长、悲伤、凄惨的梦中,抬头看一看黎明吧。
我心头一直笼罩着这样的乌云,旅行了好几个月。一些难以说清的原因——一些当时在我内心挣扎,但仍无法更明确表达出来的原因——使得我打消了回国的念头,继续我的旅行。有时候,我心情不定地从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,哪儿也不停留;而有时候,我又在一个地方逗留很久。不过无论到哪儿,我都是漫无目的、魂不守舍的。
我来到瑞安。从意大利出发,穿过阿尔卑斯山的一个主要隘口后,一直由一名向导领着,在那些山间小道上漫游。即使那些令人敬畏的荒僻景色,对我的心灵有过启示,对此我也一无所知。在那令人敬畏的高峰和悬崖上,在那奔腾怒吼的激流瀑布里,在那冰天雪地的荒原上,我看到了壮丽和神奇。可是,它们并没有告诉我别的,仅此而已。
在一个日落前的黄昏,我下到一个山谷里,准备在那儿安歇。当我沿着山边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,朝山谷往下走时,我看到山谷在下面的远处闪闪发光,这时我觉得,一种久已生疏的美丽和宁静的感觉,一种由山谷的静谧所唤起的安抚力,在我的胸臆中隐隐而动。我记得,当时我怀有一种并非令人完全难耐、并非令人十分绝望的忧伤停了下来。我记得,我几乎希望,我的心情可能还有转好的机会。
我来到山谷中,当时夕阳正照耀在远处的雪山上,那些雪山犹如永远不变的白云,把山谷团团围住。在形成峡谷的高山山麓(峡谷中有个小山村),一片青葱。而在这片翠绿的草木上方,则长着苍苍的冷杉林,像楔子似的劈开了积雪,截住了雪崩。冷杉林上方是层层叠叠的危崖峭壁,灰色的岩石,晶莹的冰凌,点点平坦的牧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