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呀……”轨道不长,十站之后就回到了起点,裴七初觉得自己在其中能做的只是一块使坏的小砖头,摆到铁轨上,尝试拦一拦那转个没完的车。她有时插嘴“:遥控器按不出声音了!”“这个广告拍得好下流。”“妈,你这个话讲过两遍了啊。”“我听过一个关于失业的笑话,说一个人失业了又不好意思告诉别人,被问到时就说自己在做进出口生意,进的是粮食,出的是肥料,哈哈哈。”没一会儿她觉察到,和所有放在铁轨上的砖块一样,她遭到了彻底的无视,车轮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的努力压成粉末,安然无恙地继续往下一站而去,下一站的站名已经等在那里了:“这个家就是要被你弄垮了。就是你,都是你干的。”
手机来电的微光照亮丁点大的范围,Tracy却被放大了几倍,裴七初能看清,因为凝固而一分一毫变清晰的舍友。Tracy身上老油条的躯壳早就仓促地碎了,整个人失去了保护,连呼吸都满是忐忑。
这个时候裴七初便有种奇妙的感觉。也许Tracy说的都是真的。她从来没有撒过谎。她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、可怖的、可悲的故事,无论大大小小都是真的。Tracy遇到很多变态的酒客是真的,他们翻着花样在她身上实现自己的喜好。Tracy也许本名叫许七初、韩七初、秦七初,也许比这个还要更好听。又或者,Tracy其实年龄比自己还要小,过去比自己的家庭还要富裕。读的是市重点,英语优秀。没准是这样的。
与此同时,她被榨得连一件厚衣也没有,在厕所门口难挨地撑了半天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也是真的。然后等一个力量草率而粗暴地将她的身体揉成一团,她在那个时候瞬间被炸醒也是真的。
有什么不可能呢。
裴七初忽然开口:“要我帮你接吗?”
“找死啊?!”Tracy斥责的口气却在恐惧中走调。
“哦……我可以告诉他打错了。”裴七初笑了个自己才嗅得到的无聊。
非常有意思的是,裴七初觉得,尽管她和Tracy共享在一锅稠黑里,她和Tracy呼吸彼此吐出的空气,她坐Tracy刚刚挪开屁股还热乎的马桶圈,她听Tracy用粗口叱骂自己,她回个稍显造作的耸肩以示没所谓。她和Tracy明明发生了大范围的生活重叠,她天天在危墙之下懒洋洋地度日,却从来没有实打实地担忧过。裴七初永远安全。骄傲是褒义的说法,换贬义点的该是狂妄。当初女同学们在背后悄悄地说“脸皮真厚”,到现在依然如此。哪怕她的家庭在重创下衰落:父亲的“失业”是面对妻女的说辞,实则是受他人唆使挪用了公司的资金却投资失败,大概起初父亲还试图尽全力挽救,家底从无形的到有形的都被抵押了出去。一键清零般,裴七初从懒人沙发里,从波点筒袜里,从来不及吃的进口糖果里,从三十四层的窗景里删除。父亲迅速销声匿迹,母亲有个姐姐在加拿大,说服妹妹去那里打工。裴七初是自己拿了主意不想走。她觉得没事,反正外国“既没有朋友,天气又冷,东西难吃”,仿佛这些比她面临的处境更可怕。考虑到她当时高考在即,裴七初“如愿以偿”地一个人留在国内。她一个人,这个句型令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备感恐惧,母亲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,仍然没能动摇裴七初的安全感。尽管从没有人对她许诺过,没有一个声音曾对她响起,告诉她“不用怕,没事的”,她只需自己知道,像知道日升日落的定理那样知道,没事的,伤不到她,什么坏事都伤不到她。她一定拥有什么神奇的能力,换个词它们叫“运气”,许多神奇的小概率事件早就向她证明过——哼的歌下一秒在电视里播出,中考坐上熟悉的位置,又或者手机里响起的最后一则来电偏偏属于某个特别的人,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多好,连带和他的结识也能被归类为好运的一种。那么裴七初当然可以相信,像相信动画片里,穿漂亮短裙和光滑小皮靴的女主角们都有超能力那样,可以为自己扎出名叫结界的东西,让她们穿过风暴穿过废墟穿过震耳欲聋的惊雷,胸口的领结也不会乱一丝一毫。
Tracy的手机熄灭了,但Tracy的屏息还在持续,接着果然一条短信跳了进来,Tracy拿起手机扫了一眼,她忽地站起,却又旋即一屁股坐下。裴七初盯着她看,饶有兴致地。
“我要搬家了。”她对裴七初开口就是这一句。
“啊?”裴七初猜测那个短信可能威胁了点什么。
“我今天就得搬了。”
“什么?现在都十点了,而且你去哪儿?”
Tracy已经从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