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过事务所小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只能看见外面大致的轮廓,而贝筱臣当然分辨不出哪块是哪块。他甩甩还在烦躁中的意识,把话头拉回到正题上。
“王律师,您好,这次谢谢您了……是的,就是之前和您在电话里提过的,啊,您叫我小贝就行,对……关于事件定性和该怎么确定之间有没有直接联系的问题。”
“嗯,我确实只是受轻伤,我没有大碍。但当时副驾驶上,是上司。他有骨折。”
“他的年纪?大概五十不到,四十八九岁。”
“不,没有那么久,也就一个月前的事情了。那时赔付了他医药费,而且当时他也没有什么不满,还一个劲劝我别担心。”
“所以我也没有想到,这次的调职突然会轮到我头上,因为按道理来说,就是不合理的……”
“嗯,我父母比较难接受。他们一直说,我是被连累的——之前公司曾经有个高层出过事,而我和他沾点亲戚关系,所以我爸就说以后只要我出了任何纰漏,就等着好受吧,于是,这次的车祸在他们看来就是我生生撞到了枪口上。嗨,我其实挺乐观的,‘三十年后仍然是一条好汉’嘛,但他们让我一定要来咨询一下,这事情有没有解决的办法?”贝筱臣揉一把头发,刚才还维持着熠熠之姿的发型多少有些气馁般倒伏下来。
结束咨询后贝筱臣回到驾驶座上,捏了捏鼻梁两侧的穴位,打开启动方向灯的时候,也带到了雨刷。
在干燥的玻璃面上,两支黑色的雨刷发出艰涩的摩擦声。
他屏息一秒后,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缓慢发力,血液像理发店门前的转灯一样,缠绕着或躲或涌上来。
事故发生在并不遥远的初春。贝筱臣载着上司去外市开会。上了高速没多久,突然的雷雨以铺天盖地之势倾覆着,一层层的水幕几乎像刀一样要削弱他紧绷的神经。贝筱臣早已把雨刷开到最高速,可还有些不能招架的感觉。就在路程差不多过半的时候,贝筱臣突然发现视野像倒塌的帐篷,向两侧轰然融化下去,随后便是暴烈的雨,用囫囵的吃相朝他吞了上来。
“怎么了?!”上司惊慌地大喊。
“……”贝筱臣用仓促的意识捕捉到两支断裂的雨刷从车窗上飞走的轨迹,贝筱臣急踩着刹车,却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整个车身在自暴自弃中旋转起来。直到撞上一旁的隔离带,变了形的车门朝他的身体毫不留情地招呼着新鲜的伤口。
“雨刷为什么会突然断了呢?”刚才在会议室,律师也曾经问起。
“……因为,用了路边洗车铺推荐的,应该是劣质货吧……”
“这样啊?其实省那些小钱没有意思的。你看,差点闹出人命来。”
贝筱臣双手交叉在胸前,没有说话。
其实不能责备辛追的。当时是自己着急回电话,才让她留守在洗车铺。
她那份理所当然的好心——既然比起正规厂商处标出的几百元,几十元的数字对她来说,是种完全无法拒绝的喜悦的发现。一如她过去从十几家网店里淘到最实惠的围巾,换购来划算的被面。
“试试嘛,如果真的不错,以后可以少花冤枉钱啦。”雨刷更换完后辛追跟着贝筱臣坐进副驾驶。
“二十块一对?会不会太便宜了?”贝筱臣理智地感到不妥。可辛追把眨眼的速度放慢到一个惴惴不安的弱势。
“难道便宜不好吗?”
“不是不好。”贝筱臣连忙否认,“很难相信而已。”
“不要疑神疑鬼啦。你就是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。”
“呵……”他伸出手臂搂辛追的肩膀,持续的笑容在嘴角快要挖出一个深深的酒窝,“是啊是啊,有你知道就可以了呗。”
从律师事务所回到家的那晚,贝筱臣认为他把这辈子可以表现出的轻松劲都演完了,嘴频频动在了大脑前面,夸完这个调侃那个,窗帘洗得干净,菜真是香啊,爸你要加茶吗,妈我帮你剥个橘子吧,但贝筱臣妈妈的脸色仍然维持铁青。她先是站起来走进卧室,重重地关上门,而没等剩下的两父子完成面面相觑,又再度走了出来,完成第二次愤恨的摔门行动。贝筱臣知道自己的争取终究还是收效甚微,他刚要酝酿出最能为长辈接受的赖皮般的笑,贝筱臣妈妈把自己坐在沙发正中,坐成裁判的位置,对他说:“你也知道,我对辛追的态度,到目前的情况,若说我还对她能够好好地看待,那你真的要求太高……”
“妈,但我不会因为你反对就离开辛追……”贝筱臣立刻打断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