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遇见的不能叫极品好吗?借了钱想赖账而已,只算初级水准哎!我在前一个律师事务所负责接电话,跟你说,来咨询的什么妖魔鬼怪都有,凑一凑都够拍《西游记》了,绝对大开眼界噢。回去跟我妈讲,这才叫真正的社会真正的人生啊,我心智年龄一下从二十五变五十二有没有,一双眼睛看穿红尘看穿浮华有没有,从此没有什么再能吓住我了有没有?!”同事小田甩着马尾,把脸从电脑屏幕前扭出来,惯性地使用咆哮体,“当时的事务所擅长民事,所以数量最多的咨询就是问怎么离婚后不给对方一个子儿,‘我要他(她)净身出户!’‘痰盂罐和马桶都别想带走!’——人生观都被拖黑了有没有?!从此要变身不婚主义者了有没有?!”
“小田啊,你的不婚可不是因为这个吧……哈哈哈。”另一位前辈结束了午餐后也回来了,他开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,接着转向班霆,“我出去的时候,没什么事吧?”
“没。”班霆站起身,“另外,昨天您说的谈话笔录我已经整理完了。”
“好。等会儿我来看。对了,王律师昨天跟我说,上礼拜接的股权转让纠纷案,你把资料看了,然后整理一下里面的争议点给他。具体材料,小田那里有。”
班霆点着头,一旁的小田男孩子气地拍他肩:“所长很看好你嘛。已经开始派我给你打下手了哎?”语气倒是纯粹的玩笑。她不讨厌这个进步飞快的实习生。虽然当初曾凭面相咬定班霆绝非善类,却又很快推翻前文,评价改成了“他只是看起来冷漠,心还是很温暖的,很有内涵的”,小田绞尽脑汁,文绉绉地总算把班霆形容成了一只保温瓶。
半年前的四月,小田和班霆因公去印度,两人抵达奥兰加巴德时已近凌晨三点,门口只有一辆当地的“嘟嘟车”守候着。车上是个六十几岁的老人,朝他们一笑半口牙齿都不见了踪影。小田起初吓得躲到班霆身后,没多久却已经流利地和老人砍起价来。班霆听她把老人二百五十卢比的要价砍到了一百八卢比,忍不住瞄了女生一眼。最后小田朝他胜利性地挥手,两人坐着小车一路前往目的地。到了终点,班霆翻出皮夹,小田动作更快:“先用我的好了。”抽出两张一百面值的纸钞递去。老人接过后,整个笑开了花,班霆听见他嘴里蹦出感激的词语,一个接一个,没有牙齿的凹陷起起伏伏地运动。“哎,不是给他的小费啊,他要找钱的呀,说好一百八,哪有额外的小费啊……”小田和班霆对看一眼后,凑近老人,刚要开口,班霆拉住了她。
“算了。”他简略地决定,“就当是吧。”
“可,说好的哎。”
“算了。”班霆把皮夹里的纸钞刮了一遍,“不好意思现在没有二十块面值的,等找出零钱以后,我来还你。”
“……好啦,区区二十块,更何况是公款。你别在我面前耍帅了。这便宜不能让你占。”小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,可她旋即释怀着,歪过脸把班霆看一圈,贼贼地冲他笑,“哟嗬嗬,看不出嘛。”她彻底壮起胆,像一个识破了魔法的观众,笑嘻嘻地要拔出插在柜门上的长剑,可是手伸到半路又停住了——下了车的班霆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,冷淡地观察她脸上蠢蠢欲动的兴奋。小田不矮,可依然落后班霆一个倾斜的仰角,他就能天然地把这份回应变得居高临下。因而没花几秒,小田像瞬间被抽掉了脚底的地板,她又掉入了魔术师新的机关——
她发现面前这个被笼罩在昏暗灯光下的青年,长得那么好看。
“哎,哎,我说,你走法律这条路还真是对了。”一个礼拜后回国,小田把筷子插进飞机餐的鱼肉里,口齿不清地对邻座上的班霆做点评,“像我这种,拼了老命也不会有多大成就——噢,我指的是在律师这个职业上啊,毕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,我前面的路还很长呢……咳,说岔了。你知道所长招人第一看什么吗?你猜。”
班霆回看她一眼算是鼓励她继续演说。
“业务能力吗?业务手腕吗?——那些倒也不能彻底忽视。不过,嗨,最最重要的是什么?是什么?”小田自顾自完成答辩,“是长相。做律师,尤其是做个成功的律师,首先‘性别男’,其次‘长得帅’,否则就压根别想。有些律师往法庭上一坐,代理人自己看了都心里不舒坦,更别提法官了。所以啊,你真是选对了行。像我这种女流之辈就难熬了,永远打下手吧,顶多接点上头挑剩下来的案子维持生计,谁的猫被谁的狗咬了,谁的皮肤被美容院搞成大理石之类……可怜我家里的二老啊……”她越说越远,锡纸饭盒被戳得歪歪扭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