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师言执白先行,棋枰上疏疏落落布下二十余子后,源薰君知道遇上了高手,身子前倾,全神贯注盯着棋局。源薰君自来到长安,已与大唐多名棋手对弈过,从未落败,听说年初翰林院举办元宵棋会以决出顶尖高手来与他正式对局,棋会第一的便是那个断臂的顾师言,却又听说此人罪大恶极,不能在长安容身,早已逃窜。源薰君现在倒有点后悔当初见到顾师言时没和他较量较量。源薰君自视极高,虽然翰林院已安排他六月初六与新补棋待诏阎景实正式对局,但未能与棋会第一的jiāo手,总是憾事。
顾师言轻敌了,开局之初,看错征子,左下两颗棋筋呈被征之势。顾师言一杯接一杯地饮酒,一边思谋对策,一着棋足足想了小半个时辰,然后置被征吃之子于不顾,而从左上落子。顾师言似乎全部想通了,落子如飞,十余手后却又有两颗子被征。源薰君长舒了口气,挺直的腰板也松弛下来,以为此局胜定,未料顾师言第43手“啪”的一声落子于天元,源薰君定睛细看,大惊,此乃一子解双征之势,谓之“镇神头”,有此一子,非但一举消去白子被征之虞,黑棋原先为征吃白子而作出的让步全成了白送,且中腹白势陡然膨胀。源薰君瞠目缩臂,苦无对策,忽问:“庞先生元宵棋会第几?”
一边的令狐绹道:“庞先生原本有望杀进三甲,无奈过早与顾师言相遇,以半子惜败。”源薰君叹道:“小王不能胜庞先生,那顾师言的棋岂非更是出神入化!”推枰认负。
源薰君一向崇尚qiáng者,今被顾师言击败,骄气顿失,变得极为恭敬,现在看顾师言饮酒弈棋非但不觉得不敬,反倒是魏晋风流,高人逸士应有的洒脱。
顾师言连饮三杯,醉眼惺忪,道:“殿下,贵国美酒后劲十足,老朽失态了。”歪歪倒倒起来。令狐绹皱眉道:“庞先生贪杯了,时辰不早,还要回去呢。”源薰君忙道:“无妨,庞先生便在此间歇息,小王明日还要向庞先生请教一局。”令狐绹道:“也好,那就叨扰了,下官明日午后派人来接他回去。”
源薰君、藤原良房送令狐绹出门,回来时已不见那个庞铮先生,问侍从,却说庞铮先生头晕目眩,急欲安睡,已扶他去侧厢房歇息去了。
顾师言是海量,岂会轻易得醉!在chuáng上躺了一会,起先听得外边还有人言语走动,后来就都安静下来。五月末的夜晚,天气燠热,顾师言脸上贴着胶皮面具,甚是难受,想撕下来,又怕被人发现。又等了一会,拿了把纸扇,悄悄出门,打定主意,若是碰到人,就说天热睡不着,到外边来乘乘凉。
顾师言此番是三顾鬼宅了,对这里楼台庭院的方位大致有个印象,径往前两次见到吉备真备的那座院落行去。下弦月如钩,淡淡月光如水,四下里隐约可辨,顾师言转过一条长廊,忽听前面竹林旁假山畔有人说话,是藤原良房的声音,另一个好像是录事山田,两人“叽叽咕咕的”说了一大通,顾师言一个字也听不懂,心知他们说的是日本话。藤原良房似乎甚是烦恼,不住唉声叹气,录事山田象是在劝慰他。顾师言空有一双耳朵,却什么也探听不到,好不耐烦,正准备退回去到别处打探,忽见小竹林中走出一人,开口说的是汉话。
只听那人道:“左大臣阁下,殿下又到羽姬房中去了!”顾师言心头一震,随即心痛如绞,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,好一会才定下神来,藤原良房的声音才传入耳鼓,也说的是汉话:“你有没有看到羽姬和那个老和尚秘密会面?”那人道:“没有,羽姬一直呆在楼上。”
山田录事说道:“大人,殿下痴迷于美色,且明知吉备真备是邪马台国师,却还一意孤行与其jiāo往,您作为此次遣唐正使,您要早做决断!”
藤原良房“忽喇忽喇”扇扇子,苦恼道:“殿下被羽姬这个妖jīng迷住了,若非她怂恿,殿下又怎会住到吉备老和尚这宅子里来,这羽姬是吉备真备的学生,难道她也是邪马台国的人?”
山田录事道:“极有可能!邪马台国人在大唐已有近百年,我们在明他们在暗,处境对我们不利,以下官愚见,他们并不在于伤害我们殿下,似有更险恶的图谋!大人,《孙子兵法》有云‘先发制人,后发者制于人’,不如——”
藤原良房来回踱步,突然将扇子在手上重重一击,道:“好,先除去那老和尚!山田,你让小佐佐木去办这件事,事成之后有重赏。”
佐佐木三兄弟是日本国有名的武士,此次作为源薰君的贴身侍卫随使团来到大唐,直接听命于藤原良房。
顾师言隐在角落里,心乱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