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除了求人,还能做什么?小孩跟着你这样的爸爸,苦都要比别人多吃一堆。水滴不愿意母亲这样骂父亲。便说,姆妈,我不觉得吃苦。我跟爸爸在一起蛮开心。慧如气得连连跺脚,然后说,两个贱人!
这天晚上,水滴已经躺在了chuáng上。白天的事却一直纠结在心。她想为什么我的父亲可以这样任人欺负呢?为什么爸爸不肯还手,宁可跪下来哀求呢?为什么他们可以打我,我们不可以打他们?杨二堂睡前过来替她掖被子。水滴一骨碌提出自己所有问题。
杨二堂回答不出,吭吭巴巴半天才说,我们是穷人呀。水滴说,为什么穷人就要挨打?杨二堂说,自古以来就是这样。水滴说,为什么自古以来就是这样?杨二堂更是回答不了,长叹了一口气,方说,都怪爸爸没本事。水滴想,或许正是这样。水滴想罢又问,富人怕血吗?那个小孩,又没有挨打,怎么自己就倒地了?杨二堂说,他也可怜。有一回,哦,就是你出生的那年,他爸爸带他去堤街看热闹,不小心被一个杂耍小丑的铁矛头给扎死了。他爸爸身上的血溅了他一身,后来听说他见血就昏倒,脑袋也有点问题,往后你千万不要惹他。水滴有点吃惊,似乎还有点窃喜,说难怪他这么坏,因为他连爸爸都没有。
水滴对有钱人的仇恨虽是从这天开始。而同时,水滴对有钱人的向往也是从这天开始。这让水滴成为一个奇怪的人。一方面,她痛恨他们;另一方面,她却又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。这种痛恨和向往都成为水滴的力量。她不再想当穷人,而且瞬间就对下河没有了兴趣。
打架的第二天晚上,杨二堂远房表姐jú妈来看他们。在水滴眼里,她似乎是父亲唯一的亲戚。水滴只知她在一个大户人家帮佣。每次她来,都会带一些吃的,几乎从未空手来过。仿佛她来的目的就是给水滴一家送食物。水滴甚至喝过从大户人家带来的奶粉,有一回还吃过一个鲜肉的包子。尤其年节前后,她还会带一两件漂亮衣服。杨二堂总是说,jú姐,你来坐坐就好,不用拿东西。
jú妈便说,我是来看水滴的。吃的东西是给水滴的,穿的衣服也是给水滴的。我跟水滴这伢儿有缘分。jú妈经常会笑眯眯地说出这些话。每一次她说这个,后面还会跟上一句:是吧,水滴?水滴每次都立即大声回答说,是!我跟jú妈有缘。
jú妈手上照例拎了一纸袋小饼。她看了下水滴身上的伤,长吁短叹半天,方说一个女伢成天跟着下河也不是个事。不如让她上学好了。识几个字,将来嫁个好人家也容易点。慧如说,上学有什么用?哪个好人家会要下河人家里的女伢?
水滴一边听得真切,她心里立即浮起那些背书包的学生在街巷小路上行走奔跑的样子。她急不可耐地大声说,姆妈,我想去上学!
但慧如的脸色却十分冷淡。jú妈说,慧如,要说这伢不是一般的伢。慧如狐疑地望着jú妈,说她怎么就不一般了?jú妈怔了下,忙说,我是说她蛮聪明。将来能学出名堂来,到那时,你跟二堂也算有个依靠。慧如说,穷人家的女伢就是学出来,又有什么用?再说,屋里哪有钱让她上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