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母正大发雷霆呢。咬牙切齿道:“反了天了!竟不许我老婆子出门!”乃喝鸳鸯,“去史家借一辆马车来!”
元春忙快步进屋,惊道:“老祖宗,怎么了?”
贾母见了她,顿时掉下泪来:“元丫头,你的好伯父、好哥哥,这是想砍了我老婆子的腿啊!”
元春小跑着上前搀扶住祖母:“好端端的老祖宗怎么换了朝服?可是出什么事了?”
有个婆子在下头喊道:“大姑娘,大老爷把马房的人悉数喊走了,老太太想出个门子都不成,真真寸步难行。”
元春道:“昨儿晚上大老爷使人来告诉过我,说元宵一过,年就过完了。今日要收拾府里的人,将那些在外头顶着主子名头强霸民产、放印子钱、打死人命的悉数丢去庄子里种田。”
贾母道:“那些人不是已被他们送去官府了么?”
元春道:“送了十几个头儿。其余引风吹火的、站干岸的、打太平拳的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呢。不过孙女猜……”她顿了顿,苦笑道,“这些人固然会收拾,只怕也会顺带收拾些……没犯错的。”
贾母冷笑道:“什么犯错没犯错,不过就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罢了。凡听我的悉数收拾了,没错也寻个错出来;听他的自然平步青云。我若这会子便死了就更好,连你带你老子都得让他扫地出门。”
元春垂头道:“求老祖宗长命百岁。”
贾母道:“大老爷显见要气死我。我上哪儿长命百岁去?”元春默然不语。贾母问道,“你母亲呢?”
元春道:“她身子不好。我恐怕她生气,不许人告诉她。回头想跟老祖宗借宝玉去她跟前玩会子,她能高兴些。”
贾母哼道:“你母亲这一病倒好,诸事撂给咱们娘儿俩,她只管坐享其成。”元春又不语。贾母看了看她道,“回去换身衣裳,同我一道进宫给太后请安去。”
元春迟疑道:“此事……也不好拿大老爷什么错。”
贾母悠然道:“他平素的错还少么?”
元春低声道:“可……可万一……万一……”她看了看鸳鸯,有几分心虚。
贾母皱眉,示意鸳鸯离远些,问道:“老大拿了你老子什么短处不成?”元春跪下不语。贾母急了,“说!”
元春踌躇再三道:“我母亲……有短处被大老爷知道了。”
“略微动了点子公帐?”贾母笑道,“无碍,那个算不得什么。太后与老圣人皆不会放心眼里。”
“不是。”元春硬着头皮道,“她……她也……放过印子钱。”
“什么?!”贾母大惊,拍案而起。半晌,胳膊发颤指着门外,“她竟敢!”
元春垂头道:“当日……我母亲的私库失窃,库房里少的箱子比丢的多。少的那些便是……装……账册子的。”
贾母眼前一黑,重重跌坐于椅子上。当日五城兵马司说那私库里头有二十七个箱笼的灰迹。贾母已记不得王夫人报丢了多少件东西,横竖不超过十件。那便是少说十七八个的箱子装着放印子钱的账册子。十七八箱的账册子……等多少生意?!王夫人年前那阵子身子康健,后忽然染病,只怕便是此事被老大查出来了。良久,贾母狠狠砸了手中拐杖,指着元春哭道:“我儿都是让你那黑心的母亲带累的……”
再如何恨,王夫人终究是元春宝玉的亲娘、王子腾的亲妹子。贾母终不敢拿她怎样。贾赦早已撕破脸过一回,捏住了这把柄,闹上金銮殿自是不怕鱼死网破的。贾母斟酌良久,终卸下了头上的命妇珠冠。
不多时便有人赶到荣禧堂通风报信。贾琏与薛蟠击了个掌,暗自发笑。
王夫人是真的病了。心情不好、天气冷,生个病本来寻常。年前趁两房搬家的功夫,张子非找到了她藏起来的那四个箱子。委实是账册子,只不过是她这些年贪墨公帐的账册子罢了。
方才张子非去见元春,先说了王夫人私库失窃却向官府隐瞒下箱笼数目,再说大老爷已知道二太太藏起的那些箱子里头装着账册,最后说周瑞两口子皆指王夫人常年在外放印子钱。元春当时所猜与后来贾母所想一模一样。她随即问了彩霞。彩霞虽知情,并不敢告诉大姑娘。然这个丫头性子老实。元春观其神色便可印证,王夫人报案前委实先藏过箱子,箱子里也委实装着账册子。如此便坐实了张子非所言。
后遂再无人拦阻,贾琏顺顺当当整治了荣国府。奴才们只留下三四成,其余送去庄子里种地。采买等事物直从薛家拿了一套章程,再难捞到油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