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如生铁,赵文生正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说。不明忙道:“大人,何老太医已进过府门还盘桓了这么久的时辰。姓卫的若想碰瓷,您老纵把他退回去、旁人未必肯信您没看过病。还不如干脆让他瞧瞧,不白瞎了他那身本事。如今只管一五一十悉数跟圣人讲明白了——林府已请过大夫且请的是全扬州城最好的大夫。何老太医过来顶多算确认一下,连帮忙都算不上。横竖姓卫的并不知道您老已有决断,后头必会再来府上骚扰。谁的折子先进京谁就能先入为主。‘碰瓷’这个词儿一定得说,万万不可委婉。”
林海指着他二人道:“我还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,原来什么主意都没有!”
不明摊手道:“抢先扣定‘强行碰瓷’四个字不就是主意么?贫僧并没冤枉他们,他们委实强行碰瓷。”
赵文生思忖道:“不如这样。大人写完折子,学生于最末空白处添上‘恐其强行碰瓷’字样,如此,瞧着像是学生私自所为、大人默许了。”
不明忙说:“与其赵先生添,不如贫僧添。一则贫僧是个和尚。不论谁嫌这话难听,都不方便跟一个和尚计较。二则贫僧性子不拘束,赵先生哪里像是在东家跟前肆意妄为之人。三则贫僧好歹有位当京营节度使的亲舅舅,日后保不齐还是皇亲国戚,总比赵先生不好欺负。”
林海与赵文生同时喊:“你说什么?!”
不明莫名道:“贫僧说,贫僧比赵先生不好欺负。”
林海已站了起来:“前头那句!”
“贫僧有位当京营节度使的亲舅舅。”
赵文生急道:“后面那句!”
不明眨眨眼:“那个……贫僧的表妹前年业已入宫为女史。她是荣国府的大小姐,老圣人又那个什么大家心里明白。不混个娘娘不太可能吧。”
林赵二人面面相觑。半晌,林海坐回椅子上看着不明:“这是你自己猜的,还是王大人告诉你的。”
“本是自己猜的。”不明道,“也与舅父大人商议过如何阻止。”
赵文生立时道:“师父言下之意,王大人亦赞成此猜测,且与师父一道商议想要拦阻令表妹于宫中升迁得宠?”
“对。”
“令舅甥何故不愿做皇亲国戚?”
不明正色道:“家族但凡到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地步,就离崩塌不远了。舅父是为了这个,贫僧则不是。”他吐了口气道,“贫僧与宫中那位虽不曾见过,好歹那是嫡亲的表妹。贫僧不愿意她困在樊笼之中苦熬一世。太惨了。”
赵文生挑眉道:“当娘娘何等尊贵。”
不明哼道:“林大人愿意令爱入宫做娘娘么?”林海怔了片刻,摇摇头。不明又看赵文生,“赵先生舍得花脸小姑娘进宫么?”
赵文生一愣:“花脸小姑娘?”
“就是咬卫施主胳膊那位。”
赵文生笑了:“她那性子哪里入得了宫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不明合十道,“俗话说,己所不欲勿施于人。你们二位都舍不得女儿侄女,贫僧凭什么就舍得表妹?”
林赵二人互视了几眼——仿佛也有道理。林海思忖道:“那贾家之意呢?”
不明嗤笑道:“本是贾家把人送进去的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那终究是公府。若心疼女儿,贫僧不信他们连落选的手段都没有。”乃摇头而叹,“元丫头入宫时才十四岁,还是个孩子。贫僧十四岁的时候多淘啊,后山上不论兔猫鸟雀、连刺猬都怕了贫僧。”
赵文生有些想笑;偏他这话显见甚为怜悯贾家大姑娘,又笑不出来。林海亦喟然太息,良久无言。待回过神来,已没了跟他们算账的兴致——这会子何老太医怕是连客院的茶都喝了两盅。林海心里烦闷,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,只得暂依不明所言。遂命赵文生拟折子。
赵文生提笔一挥而就,林海略改几个字誊录出来。密折有三张,不明只见到最后一张。因他们写的是“魏公子”,不明神色微动。乃另取一支略粗些的毛笔在折子后头添了十来个字:无他,恐其日后强行碰瓷尔。笔迹与林海的显见不同。
不明撂下笔笑道:“贫僧只跟林小姐请了一个时辰的假,差不多得回去讲故事了。”
林海想起女儿前两日颠三倒四转述的故事,有些好笑:“你跟她说的什么?我还当你讲佛经呢。”
不明道:“哪有跟这么小孩子讲佛经的,倘或移了性情呢?贫僧讲的都是些童话寓言,幼儿能听得懂,寓教于乐。日常也说与家中弟妹,比干巴巴的说教强。”他随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