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刚过,只见有一个人迎着,从苏州胡同下坡方向东张西望走进了窑子街。
历来窑子的生意,都是在太阳落土之后,眼下这时分就有客来的确有些少见。的这个人,看上去约摸二十三四岁年纪,生得虽然白净,但身形单薄弱小,嵌在扁平额头下的一双小眼睛,正色眯眯的东张西望。
不过没人注意到,他的两颗眼珠子黑漆漆时不时冒出骇人的精光十分凛厉,如果有人对视,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。这气势与他这副小身板显得极不相称。
此时他穿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色夏布直裰,脚上蹬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,手上还转着圈玩着一把折扇,但是,打从吴汉山一踏进窑子街口,顿时一条街都兴奋了起来。不为别的,就为他这副“相公”的打扮。
来窑子街的嫖客,通常是赤膊上阵臭汗熏天,甚至瘸子瞎子罗锅乞丐都有,何曾见过这等一袭长衫遮到底的白皮后生。立时,站在各家窑子门前拉客的徐娘小厮,都忙不迭一窝蜂地迎了上去,招揽生意。
“哎呀呀!少爷,你高抬贵步,脚下有一道暗沟。”
“相公,你往这边靠着走,屋檐下可以避避雨。”
“哟,好一位爷,瞧一眼,比喝碗甜醪糟都舒坦。”
“嗨,大贵人来啰,我们家的小娘子,个个都眼皮子跳,爷,就这儿,您留步。”
面对这一片叽叽喳喳的奉承,吴汉山的黑漆漆眼珠子转得比陀螺还快。他双手往后一背,两个指头玩着折扇,一副不屑的神气,听得那个徐娘要他留步,他总算站定了,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是外乡人打的京腔
“喂,那个谁,你是这家的老板娘?”
“嘻嘻,小相公,算是吧,咱姓阎,街上人都叫我阎婆。”
“唔,阎婆子。你叫爷留步,有好货吗?”
“有,爷,来来来,姐带你进院,你自个儿瞅去。”
阎婆搔首弄姿,扭腰伸了个兰花指。吴汉山顺着她的指头看到门头上悬了一块匾,叫“街头香”。紧挨着大门的,是一长溜平房,平房都是用窗纸糊死的大窗户。
吴汉山跟着她走了进去,伸头朝门里一看,是一间过堂,放了几张木椅茶几,再往里有一道门,虚掩着,看不出什么气象。
“爷,瞅这儿。”
早已快步跟上的阎婆,手忙脚乱地把那扇窗门打开了。吴汉山回转身把头伸进窗户,这一下看傻了眼——屋子里头,竟散漫地坐了十几个穿着暴露的姑娘。
姑娘们有大有小,有丑有妍,有胖有瘦,有高有矮,看见有人伸头进来,谁也不感到害羞,都慌忙从坐着的长条凳上起来,一窝蜂拥到窗口。
“啊吆,是位相公老爷。老爷,要我吧。”
一个年纪稍大,约摸二十来岁的姑娘抢先说道。她的脸色有些发青,好看的只是诱惑的身材。吴汉山的贼兮兮的眼晴朝她身上溜了一圈,他淫邪而又挑剔地说道“啧啧啧,马马虎虎,还算过得去,只是老了。”
话音未落,立马又有一个削肩的少女挤上前来,半似挑逗半似认真地说道“老爷,我是初出道儿的,比水葱儿还嫩。”
吴汉山睃了她一眼,脸相、身材都还匀称,只是干巴了一点。众姑娘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还是不满意,便又争着向前七嘴八舌推荐自己,把吴汉山挤得连连倒退。
站在吴汉山身边的那半老徐娘,这时便拍了一下巴掌,很有威慑力,姑娘们立刻就安静了。
只听那阎婆训斥道“行了,都别瞎嚷嚷了。来了一位财神,都争着上,规矩都哪儿去了?是客人挑你们,还是你们挑客?嗯?都朝后站,咱们按章程来。”
经这一骂,姑娘们都老实了。往后退到墙根一字儿站定。阎婆又朝她们做了个手势。姑娘们便一个个依次走到窗户跟前。
每位姑娘在吴汉山面前都要表演几个挑逗的动作,展示自己。吴汉山痴痴地过了一回眼瘾,姑娘们已退回到凳子上坐了,他还像一根木桩似的一动不动。
半晌,阎婆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,小声问道“爷,看中了哪一位?”
“啊!”吴汉山如梦初醒,一龇牙笑道,“呵呵,你这位大娘,特不地道。这些姑娘,我怎么都闻着有一股狐骚味儿。”
“哎哟,瞧你这位爷说的,”阎婆扭捏着搡了吴汉山一把,卖弄风骚调情道,“客官第一次来这地方吧。你这就不懂了,这味儿是窑子街的正味儿,没有这狐骚味儿,那还叫什么窑子街!”
这时已近黄昏。天色已经有些发暗